幻术本身,是毫无杀伤力的。
但幻术,是最令凡人忌惮的法术。
我坐在山丘之上,看着下方那由于兽群奔袭而卷起的滚滚黄尘,看着那些粗壮树木被这股野兽组成的洪流所折倒,开辟出一条道路。而花草的清香在这山丘上回荡着,隔离了那些呛鼻的烟尘。
毫无疑问,那些邪教徒绝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我默然抽了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烟圈,细细把玩着右手的黄铜烟杆。来自大陆尽头,那极东之地的褐色烟草燃起着奇异的气味。说实话,这柄黄铜烟枪和烟草可费了我好大功夫才弄来,抽一点就少一点,但现在这地方又没有酒一类能让我心神宁静下来的东西,便只好稍微奢侈一把了。
安德抓过来的那个邪教徒,我确信,他的记忆被人遮隐去了一部分,这使他没办法回忆起一部分记忆。仅凭我的外力是没法让他回想起来那段记忆的,因而我相信是有人让他这辈子都回想不起来那段记忆,虽然还不知道他到底看见或者听见了什么,但我知道,是什么人能这样做。
我听着脚步声从我背后的山路上传来,我也没有回头去看,只是淡然问道:“还不错嘛,竟然找得到这里。”
“如果连你的那点小谜题都做不出来的话,我也没必要再在这待着了。”他回道,听声音好像是一个青年,有着些许青年人自有的傲气。
不过确实是位有点本事的家伙呢,不过要是连我的那个用幻术布下谜题都猜不透的话,怕也是没本事用幻术遮蔽人的记忆吧。看来,以凡人的角度而言,确实是一个有些本事的幻术师呢。所以我也要小心谨慎一些了。
但这不妨碍我再悠哉悠哉的抽上一口烟,任由这烟在我的口中四处乱窜,我享受着这种感觉。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要对付我身后的那个人,我大概可以一个人在这里看着风景,安安心心地抽上一天的烟。
我转过身去,看向他,而他给我第一眼的感觉,是狂傲。
狂傲,那种因为对自己能力绝对自信而拥有的狂傲,一股子无所不能的狂傲。我是不讨厌年轻人有着那股子傲气,但我讨厌这种已然失去控制的狂傲,这也使我感到一些莫名的失落。与种本不应当存在的悲哀。
看来我是高估他了。
我把烟放下,攥在手里,看着这位狂傲不羁的青年幻术师,我等着他开口。而他也在等着我,我俩就这样僵持着。不过一刻钟不到,他便已然忍不住了。
“你还真是有耐心呢,大叔。不过我可没什么时间陪你玩,所以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收了委托来搞定你们这些想的太多的邪教徒。”我低声说着,“不过你,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了神而献上一切的家伙吧。”
这是实话,我看这个穿着像是礼服一样衣服的人,和哪些邪教徒格格不入,况且要是邪教徒的话大概早就冲上来和我决一死战吧。这对我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
“你这倒是说对了呢,大叔。我确实不是什么邪教徒,只是碰巧路过这里的幻术师而已。”
“那么我也只是碰巧路过,你会信吗?”我轻笑了一声“还是别偷偷摸摸的做事了,有什么不能拿上来让我看看吗?”
“那么,如你所愿。”他朗声回答着,带着那股子狂妄的傲气。
随后,他便从我眼前消失了。接着,我背后的声响被剥离开来从我耳中消失,然后是我四周的景物开始扭曲变形离去,最后仅仅留下了我在这空无一物的空白之中。
是的,空白,无边无际的空白,让凡人胆寒畏惧的空白。但我知晓这是哪里,所以我的心头没有升了起一丝一毫的惶恐,我又抬起烟杆,悠哉悠哉地抽了口烟,毕竟我到是想看看,这个人,还能做些什么。
“大叔,那种用烟来迷惑人的老套的幻术已经过时了,你不们这些是那种正统的幻术师早该醒醒了。”
他的声音在这空间之中四处回荡,我能猜到他现在大概是什么模样,那种只以为是沾沾自喜的高兴笑容。我是见这样的笑容见的多了,但每回这样笑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我安心抽着我的烟,淡然等着他的下个表演。
然后是尖刺,那种用来捕猎野兽的尖刺,大概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下而上的将我的身体贯穿。如果有人此时在看的话,应该会看见的是已经找不出人影的我——这些密密麻麻的尖刺数量之多已经超出了任何一人所能承受的地步。但我还是抬着我的烟杆,抽了口烟,看着那烟从那些尖刺中穿行而过。旋即,那些尖刺便消失了,就好像它们不存在一般,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就这样吗?你不要忘了,我也是幻术师。”我向他说道。“就别弄那些小把戏了。”
幻术,说到底,还是毫无杀伤力的法术,是随人而变的虚幻之术,这一点是从未改变过的事。因此那些正统的幻术师们是用这些幻术去帮助那些陷入痛苦中的人们,帮助他们回到现实中来。
而那些败坏了幻术师名声的家伙们,可不会这样行善,他们,要的恐惧。
我看着周遭的景物在飞速变换着,各色的光与影在此中穿行,构造着人心中噩梦。我明白他想干什么,所以我耐心等着,等着他的为我展现这名为绝望的光景。
于是,我看见了,看见了在火中燃烧的乡间别墅,将整个黑夜都燃烧起来的绝境。我听见了,听见了哭喊,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而那孩子就在我的身旁跪坐在地下,对着这冲天的火光哭喊着,无力而绝望。我望向那名少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有多少年没来到这里了呢?我也是在想着。
幻术,之所以令凡人畏惧,是因为每个人心底都有无法抛弃的梦魇,那是在每一个最深的夜中的梦里方才会梦见的事物,是一个人永远也无法抛弃的回忆。而幻术师,能轻而易举的让人回想起这梦魇,在他的掌控下,再坚强的人也会绝望,从而放弃抵抗,任由幻术师摆布。
但没有那个正统的幻术师会轻易使用这种能力,因为梦魇,盘桓在每个人的心头。每一次这么做都会让梦魇回溯到幻术师身边。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幻术,不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利益去玩弄他人而存在的。
“你不怕自己也陷入那梦魇之中吗?”我问道。
“因为我从未有过梦魇。”他回道。
我转过身去,看向他,他正在把玩着我的烟斗,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真是可悲呢。
“这就是你的梦魇吗?”他看着四周的一切“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缓步向我走来,用那他常用的声调说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会让一个孩子如此凄惨的哭泣。”
“谁知道呢?”我轻笑了声,凄惨而悲凉。
“那只有,好好看看了呢!”他从我身旁经过,径直走向那个孩子,附身下去,准备抬起了孩子的头。
我只是悄然说着最后的警告:“有些事,可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如此,你还是要碰触那个梦魇吗?”
但他还是抬起了男孩的头。
我是有多久没来这了呢?我还是想到了答案——大概有十年了吧。
十年前,我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作为小小的交换,我教导了这间别墅主人的孩子。但没过几天,我被镇子上的年轻幻术师邀请去帮忙做他的第一次演出,而当我晚上赶回来时,便看到的是这幅景象。
而他没有再说话,低头看着男孩,耸立在哪里,一动不动。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但我还是没能阻止他,一如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没能帮上那个男孩。我对此感到愧疚,但此时此刻更令我感到的,是悲哀。
“你以为你没有梦魇吗?不,你错了,没有哪个幻术师会没有梦魇的。”我抽着我的烟“你还是没能从那个夜晚出来。”
我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已经跪下的青年,烟雾从我的嘴中飘出,在这夜空中缓缓上升,盘桓在那轮圆月之上。而青年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孩的面容,因为那正是,他的面容。虽然稚嫩,却确实是小时候他的面容。
“因为这正是你的梦魇啊,里奥。”我说出了我该说的话“你,还没意识到吗?”
青年放下了手,许久后他抬起了头,流露出的是绝望。他回想起了那段被我所封闭的记忆。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做那些小秘题?因为我第一眼看到那个术式时,我就发现我在这有些熟人了。只是没想到是你。”我低声说道“我是没想到,我用来封闭你的记忆,你的梦魇的术式,竟然能让你在无意中学会。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你到底,是谁?”他问道,“这,不应该。”
“我?你比谁都清楚,里奥。虽然我们相处的时日只有那短短的几天,但你应该知晓我是谁,比任何人都明白。”
我又回想起了男孩当初对我说过的话,他说过,要成为一名幻术师。一名受人爱戴的幻术师。能为大家带来笑容的幻术师。去好好收拾那些败坏幻术师名声的家伙。
真正的幻术师是不会企图去用幻术来玩弄别人,那是沉迷于这微不足道力量的堕落之徒才会做的事。
他,成为了当初自己最痛恨的人。
“不,你,到底是谁?我,我可不能,栽在这里,我可要,用这幻术,去,去去去,不,你,是,怎么是你啊,你不要过来啊!……”
青年的脸扭曲了,他直言直语着说着胡话,我只能看着他的举动却无能为力。怎么说呢,我也许做了件错事,我应当清楚,每个人的梦魇都是无法逃离的,只有一个人直面梦魇才能不被这些梦魇所扭曲,而这是每个幻术师都要做的事。我以为将里奥的梦魇封闭,便可以使他暂时忘却这些仇恨,当他想到知晓真相之时再去直面这梦魇,成为他想成为的幻术师。但我错了,梦魇没人能摆脱,它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使折磨一个人。
幻术不是什么操纵人的法术,也不是什么使人摆脱现实痛苦的法术。只是一种帮助生灵保持平衡的法术。我的那个幻术,只是让一个人暂时忘却他的记忆而已,如果他真的想要回那段记忆的话,那个术式是没法子阻拦他的。
我睁开了双眼,烟杆还在我的手中攥着,而里奥已倒在地上,我不知道他要多久才会从那梦魇中出来,可我不能帮助里奥,只有他自己可以拯救他自己。他在我封闭记忆之后的事,他的经历,我也不想知道,我只能从这属于他的梦魇中离去。
一个幻术师越是强大,那梦魇便越是深邃,而我那个埋藏在我心里的,在外人无法到达的深渊之中的异物般的梦魇,里奥是没有办法触碰到的。所以他企图困住我的行动反而是他使他进入了他那个被封锁的梦魇之中。
我落寞的离开了这里,而我刚迈开几步,那股子清香便又在我的鼻腔中回荡开来,不过已经淡了许多。我知晓那是白龙草的气味。我对这种植物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我已经一闻到这清香便会做出点反应应对,而烟草味刚好可以驱散这草的功效。不过这草的气味实在是太新鲜了,应该是刚刚拔下来没多久的。而白龙草只在白龙所卧之地才会生长,所以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想,大概安德有麻烦了。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全身长袍,仅仅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从那袍中露出看着我,而他的身后是那些邪教徒们,同样被长袍所遮盖面容的他们也正用着那些血红色的眼睛看着我。
但我可以确信,他肯定不是什么邪教徒。因为我见过那双眼睛太多次了。
“好久不见了,安德。”他向我说道。
韦德·卡文迪许,是这个男人的名字,一个曾经在杜兰尔家族学习魂术的学徒。
但他逃走了,因为他曾经企图用魂术剥离一个杜兰尔家族人的灵魂,却只是为了妄图从那灵魂中学习魂术。他在最后关头被安洁莉卡女士发现,打断了他的仪式,才没能使他得逞。
那个差点被剥离灵魂杜兰尔家族的人,正是小姐。这次事件对小姐的灵魂损伤不小,也因此家族的人才没有让小姐学习魂术,由着她去学习圣术。那次事件也被家里人以骸龙袭击盖过。
而他,韦德,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
“怎么了,小鬼,用的着这样看着我吗?你不会想要用你那三把刀的魔术来对付我吧?”他用手捏着我的脸“别开玩笑了,你的那些东西可都是我教给你的,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小鬼,我是不明白为什么杜兰尔的人会让你这个废物来做他们家公主的护卫。”
我知道,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没有这个资格。
白龙草的清香还在我鼻尖弥漫着,这回我没有昏过去,但浑身上下没有半分的力气,即使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这回就给你点优待吧,让你好好看看下面要发生的事情。”他放下了我的脸,随后两个邪教徒从他身后走来,把我架起。我可以肯定,这个邪教的高层已经被他用魂术和黑咒术变为了自己的奴隶,再借由这些人去操纵狂热的信徒们。然后他看着我,露出了笑容。“这回我可有了更好的方案。”
于是我被这两个人拖着,在这个洞穴的岩道中中前行着,而那白龙草的清香却是越发浓厚,我不知道我被拖着在这如同迷宫般的岩道中到底走了多久,但我在这股清香中回转过神来时,看到的,是一束光从那尽头闪出,接着,我便已经陷入了那光所在之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我从未见过如此景象,我一向不是什么能言善道之人,所以我只能单纯的被这景象所震撼。
这是这洞穴的尽头,是由无数白龙草附着于岩壁之上所构成的宽广空间。这些白龙草聚集于此,那每一株白龙草所散发出的微弱光芒汇聚成了将这整个原本阴暗洞穴照亮的亮眼白光。而这些白龙草最密集的地方,正是洞穴的正中央,白发的少女在哪里斜坐着,紧闭着双眼。而她的怀中,正是一颗白色的蛋。即使离在这洞穴的边缘,我也能听见那缓慢却又有力的心跳声——那属于龙的心跳。
这是一个还未破壳的幼龙,而且,我可以肯定,这绝对一只白龙,人类从未见过的白龙。
而白龙草的效力在此,被中和了,我猜想是这龙蛋的原因,不过我依旧没什么力气,只能任由这些邪教徒的摆布。
但我对这白龙没什么兴趣,我只是更关心抱着龙蛋的小姐,我不知道韦迪究竟是想干什么,不过我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还没到最佳的时候,但现在提前一小下子大概也没什么问题。”韦德说着,他慢步向那颗龙蛋走去,邪教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向那龙蛋前行着,仅仅留下俩个人把我摁在地上。
我看着他走着,离着小姐越来越近。
我必须要阻止他。
但我仍被那俩人摁着,我没法挣脱这束缚,只能看着他站在了小姐身旁。
然后那段古老生涩的唱词从他口中吟唱而出,我知道那是魂术的前奏,但我只能看着他肆意妄为,却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他,我却突然想起了一件小事。
我以前和小姐出去时,碰到过一个魔法师,一个比任何魔法师都穿的落魄的魔法师。
他用一整袋的卷轴换了一本老旧残破的俗套骑士故事书。而为了做出这些卷轴,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金币去买那些昂贵的魔术用羊皮纸。
那确实是一个怪人,但魔法师中的怪人实在是太多了。
但小姐对怪人却是一直有着别样的兴趣,所以她上去找那个魔法师搭话。
而他却是说道:“你为什么要学圣术,人之龙的后裔。”
“因为我想要成为像安洁莉卡那般的冒险者。”小姐用她常说的那句话回道。
于是他笑了,那声音并不悦耳,却有着别样的魔力,吸引着我向他那望去。
“那可真不错”他说着“但你的那个护卫可不是什么学魔术的料啊。”
然后我才回过神来,发觉他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看着我的脸,继续说着“你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天赋?”
我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是因为那些无聊的理由吗?”他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你会用上那份天赋的,迟早会的。不过好好想想那份力量的本质吧。
当我再回过神时,那个魔术师已经不见了。
我那时还没明白他话的意思,但我现在,明白了。
我感受到了,那股力量在我胸口回荡,犹如熊熊烈火,愈演愈烈。
我还有,可以去做的事。
那早已被我忘却的唱词,从我的口中发出,然后火焰,于我双手上燃烧。
那是黑色的火焰,是被凡人所憎恶的火焰,是由黑龙所赐于人类的罪炎。
于我身后而立的邪教徒,是最先接触这迅猛蔓延火焰的人。只是一瞬,在他们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时,便已经被这火焰所吞没。而没有人能忍受这火炎的烧灼,他们痛苦的喊叫着,在地上翻滚着,但这改变不了他们最后化为灰烬的结局。
我站了起来,向前奔去,而那些邪教徒已然发觉了身后的异动。他们回过身来,看向我,而与我手中同样深邃黝黑的火焰开始在他们手中燃烧。
但他们,只不过是失去灵魂的傀儡;而他们的火焰,不过是向伪物所求来的假货。
黑色的鸦群从火焰中飞出,接连不断,成百上千,遮天蔽日。它们化为了黑色的云,卷起了狂风,在这洞窟中回旋游荡——这是黑龙的信使,是哀鸣的军队。它们俯冲而下,撕咬下这些傀儡的肢体,回旋至空中,吞下口中的血与肉,再向下一个目标袭去。
我于这鸦群中前行着,向着那恶徒行去。蓝色的光在他四周射出,构成了无形的墙壁,阻挡着鸦群的进攻。于是鸦群只能在空中哀鸣着,盘旋着,再回转身去,向那些傀儡飞去。
但这魔术的魔光是阻止不了我的。
黑色的火,化为了黑色的剑,向前挥去,在爆鸣声中,这无形之墙被斩为两半,蓝色的光在空中发出最后的光芒,旋即消逝于这洞穴之中。
我已然到了这恶徒的身前,苍白的光,在他身上绽放着,笼罩着龙蛋和小姐。现在,我只要挥出这一剑,一切就结束了。是的,只要挥剑就行了。
我举起了剑,向下挥去。
但我,却没有听见肉体被这剑所切为两半所发出的声音,也没有看见血从这恶徒的身上喷涌而出撒在我的脸上。
我所见的是,另一柄长剑挡在我的身前;随后是红与白所交融的圣光在我身前绽放。
这璀璨的圣光将黑炎所遮盖熄灭,而失去黑炎的鸦群亦在这光芒中燃烧殆尽,化为乌有,仅仅留下那悲惨的哀鸣声在这里不断回响着。
光亮中我又看见了,那张被刀疤所贯穿的脸。
随后,他的剑重击在我的肩上,接着又是什么抽打在我的脸上,我最后只是感到自己飞了出去,然后再摔在地上。
我所仅存的力量在此彻底用完了,纵使我挣扎着爬起来,也只能看着犹如山峰一般立在那里截断我前路的男人。而他身后,那古老的唱词也到了最后的时刻,虚无的白光愈发飘忽迷离,而龙蛋与少女则彻底被那白光所覆盖。
然后,那白光覆盖了整座洞穴。
癫狂的笑,在这里反复激荡着。
我感觉我身处于冰凉的海水中,刺骨的寒冷侵蚀着我所拥有的一切,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而我在这海中缓缓沉下,身体不再听由我的控制。
就像是很久之前,我看见我的父母被自己的暗术所吞噬那时一样。
我将在这孤独寂冷的海中死去。
可我又看见了那道光从上方照耀而下,轻抚在我的脸上。我在迷离中,又看见了天使的面容。
她说着什么,我听不见,但我记住,我曾许下的誓言。
“吾即为汝之影,汝之剑,汝身前最后的坚盾。”
黑色的火焰又开始跳动。
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想让这世界也陷入黑暗。
我什么也听不见,只想把这一切都全部毁灭。
我感觉的到,那幽邃深处的窃窃私语,那无尽黑暗的熊熊烈火。
我可以做到。
可是一股暖流在我身上回荡,将我从那海中拉回,我又回到了现实之中。我向那暖流的来源看去,看到的是,那在那枚戒指,散发着绿色的光,将我手中的火炎全部吸入。
“好了,冷静点,事情可比你想象中的要好的多。”
我回头看去,他正站在我身后,手里把玩着硬币。
“那么,该我上场了吧。”
随后他拍了下我的肩,走上了前去。
我想我来的正是时候。
我面前,是那手持长剑的刀疤男,但他身上的圣光告诉我,他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真是的,在这都能见到正统的圣术师,我是有多好运啊。
不过还好事情基本已经完了,现在我只不过是在收尾罢了。
然后我听见了壳破碎的声音。
我以前听到这种声音,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但我只要听见,就回想起来,想起来这美妙的声音,这印在我脑海中骨头中灵魂中的声音。
于是我第一次看见了,白龙出蛋时的姿态。
虚无缥缈的白光,在蛋壳的裂缝处流出,然后伴着那些蔓延的裂缝一起不断渗出,直到那蛋壳被这白光所包裹。整个洞窟的白龙草开始摇曳,风开始在蛋壳处汇聚,四周的一切声音都好像消失了,仅仅留下一片寂静。
最后,那声幼龙的初啼划破了这静寂,那皎洁的身影,破开了壳,冲向了天空。
他鸣叫着,用他那犹如蝴蝶般的翅膀在空中飞舞着。他身影无法用语言来描绘,非要说的话,便是介于蛇与虫之间的修长躯体;是同鸟一般,却更加轻薄的羽毛;是龙的头颅,但更纤细。不过他确实是美的,同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一切都那么和谐,那么优雅,光彩夺人,使人沉溺于他的美中。
我看着他在少女头顶盘旋着,而少女则方才睡醒,睡眼朦胧的看着这奇异的生物,圣洁的白光在她身旁环绕着。这毫无疑问是少有的美景,值得每一个有机会见到的人平静下来好好欣赏。
不过确实,这位名为莉安娜·杜兰尔的少女,有成为圣女的潜质。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不该是这样的。”我听见了男人的疯喊,能在数秒前发出那种小人得意的恶心笑声又此时嗷嗷大叫的话,大概是自己原以为完美的计划却在最后时刻失败后的结果吧。
还真是大快人心呢。
随后,白龙在空中回旋着升起,然后发出兴奋的鸣叫,接着俯冲直下,扑在我的怀里。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被一头白龙撒娇似的用头在我怀里蹭来蹭去。因而我感觉到了一股视线,我倒是知道那是谁的。
“为什么,我用杜兰尔的灵魂来唤醒这条白龙,在他的灵魂中印下我的烙印。”男人乱吼着“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那股链接,为什么他会去找一个毫无关联的凡人亲昵”
随后,他,有开始癫狂的笑着,是所以疯子都有那种的笑声。
“你给我死啊,凡人!”
于是满地的尸骸开始颤抖,开始被一股力量牵引,各色的残肢汇聚成风暴,随意的拼接在一起,组成了类似巨人的怪物。这是黑巫术的成果,是操纵死尸的力量。
但这怪物,是残缺的,是死的,没有被称为活物的资格。
肉体,灵魂,精神,以及用于链接这三者的“以太”。由此四者所衍生出来的便是五大法,也是生者所拥有的基础。
而幻术,正是平衡这些基础的法术。这是幻术的源,是幻术的根,是幻术的本质。
所以幻术,对于这仅有肉体的怪物而言,便是毒药。
那怪物在转瞬之间便已然分崩离析,而我,感受的到那股恐惧。
“你,不,这不可能,现在没有幻术师可以做到的,你,到底,你是谁?”
看来已经没必要继续隐藏下去了呢。
“我说过,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号的。”我抬头看向刀疤男“现在是时候了。”
黑暗于一瞬之间降临于整个洞窟,火光在我身旁升起,影子被拉长投影在这洞壁上,但那已经不是人所应当拥有的身影。这伟岸的影子足以击溃一切凡人的冷静,击碎他们的幻想,让他们回想起这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是的,我不是什么正宗的幻术师,因为我是……
“无知的凡人,吾便告诉汝吾之名号,让汝知晓汝之恐惧来于何处。因为吾乃幻术之主,永青之叶,绿龙之王,伦珀利索思。”
龙影从墙壁上挣脱开来,展开他那足以遮蔽天空的双翼,带着呼啸的风与吼声,向那无知无礼的恶徒冲去。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在这洞窟种回荡着,又戛然而止。
随后,一切恢复了正常,我仍站在原地,白龙草依旧散发着光将整个洞窟照亮。
我曾经听说过,由于初生白龙的肉体同其他龙相比实在是过于柔弱,所以在破壳之时,他们会用魂术吸引他人,借助外力来破壳而出。
但这个小家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他的灵魂,一直不在他的肉体之中,以至于肉体成长到了可以破壳而出的形态,灵魂却还未归来。
而他的灵魂,一直在杜兰尔家大小姐的体内。
我猜的没错的话,是因为当初那次袭击使这位大小姐的灵魂损伤严重,而在嗅到类似同类灵魂的哀鸣后,这个小家伙便将自己的灵魂从肉体中脱离,潜入到她的体内,滋润修补她的灵魂。
这着实是个壮举,若非是因为这个小家伙还未离开蛋壳,使精神还未诞生,而肉体仍受壳的保护,怕肉体是早就消亡了。但这从肉体中抽离灵魂的情况还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是足以媲美当初白龙王做的伟业。
正因为是白龙王灵魂滋润而附有龙的气息的杜兰尔的后裔,所以才会诱发这个小家伙奇异的举动,而也正是因此拥有了真正龙魂而散发龙之气息的大小姐才会那么轻易被人跟踪,也因此引起我的注意,于是才有了这一切。
而那个无知的家伙自以为能通过灵魂奴役白龙,却不想他那“精密”的魂术不过是用来让小家伙灵魂回到肉体的契机。
我一生之中,也未曾遇到过如此奇异之事,这大概便是所谓的“缘”吧。
不过这些,也都结束了。
“怎么了,还不根你家的小姐走吗?”我看着在我面前的安德“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戒指……”
“送你了。”我爽快地回道“那个东西,本来是有人托我给他打造的,但我认为他没必要用,所以就一直没给他,不过现在看来我的想法应该是对的。现在这对我也没什么用,但对你们暗术师而言是难道的宝贝,有了这个,就能防止你们因为过于追求那份力量而癫狂。”
他低着头,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
“暗术,是精神的展现,而情感是精神的爆发,所以暗术也可以称作是情感的法术。正因如此,拥有远超其他生灵情感的人类,对于暗术有着无比的天赋,但也更容易在此中迷失方向,所以暗术师才会逐渐没落。”我淡然说着“你是有这天赋的,因为你敬畏这力量,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使你敬畏这暗术 但这是件好事。”
“我明白了。”他回道“谢谢。”
还是跟那个人蛮想的嘛,我想着,虽然两个人性格完全不一样。
那最初的暗术师,从群龙手中取得五大法的大贤者安德。
虽然当初还没成年的我就被推上前去同其他四个龙王一切被这家伙耍的团团转,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我见过内心最为强大的人类。
虽然后面才知道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拥有凌驾于其他五大法之上的第六法——时之言术。但作为无数次窥探未来可能,从而找到绝对胜利方法的代价,他最后同我们开始赌局时,已经失去了视觉、感觉、触觉以及他几乎一半的灵魂。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他一直没向外人说过的承诺。
因此,黑龙王传授他暗术也不是没有道理。
“好了,该走了”我拍了拍他的肩“别让你家小姐等太久了。”
“那么,再见了,绿龙之王殿下。”
“那么,再见了,安德。”
我看着少年转身离去,向着少女走去,而少女正向我挥着手,我也挥手向他们回应。
我轻抚着小白龙的头,看着他们走远后,转过身来,叹了口气,说道“你咋来了,伟大的约克伊恩莫所殿下。”
“今天你倒还有些礼貌。”穿着和比任何魔术师都落魄的魔术师抱着他不知道从哪搞来的书在我身后站着。“正好附近找到本还不错的书。”
“你不会又下墓了吧?”
“那是他们的荣幸。”他回道“再说我可很少出来的,不像那个希里安达克,明明是红龙公主还要伪装成人类,化名安洁莉卡到处挖墓,啧啧,真是丢尽龙脸。”
我倒是不想评价这位高贵的龙王与那位高贵的公主中的任何一位,作为比他们晚半分钟出壳的我很清楚随便说话的下场,我可不想再惹麻烦上身。
大概我是历代绿龙之王中活的最凄惨的一位,完全没有我爹妈那份为了开心舍弃王位到现在都不知道跑到哪的潇洒。
但这倒也不错,起码我是不讨厌这种生活的,偶尔出去碰见些奇怪的人类遇到些奇怪的事情也是蛮和我心意的。
人类确实是这世间最奇异的存在。
细小的酣声在我肩上响起,我偏头看去,这个刚出生的小家伙已然承受不了这股疲倦,安然享受着他的第一次睡眠。仅仅是灵魂寄居于别人身上的他应当不会记住他在少女灵魂中的经历,这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再醒来时便会忘记。
但这场梦,也不会只有他一人知晓。
而经历了这场梦的他,也不会像其他同类一般在对灵魂的无尽探索中失去自我。白龙的传说仍然会继续下去。
我是这么相信的。
“还真是个小孩啊。”蓝龙之王在一旁看着“你打算怎么办,这大概是最后一条没被污染的白龙了吧。”
“还能怎么办。”我轻笑了声“当然是找某位高贵的红龙公主了呗。我才不信她和这事没关系。”
“那么我只能祝你好运了。”
纯净的“以太”在我身后蔓延开来,转瞬后又再度消失不见,我知晓蓝龙之王已经回到他的巢穴中去整理他的那堆破书了。不过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叫他帮忙。有些事还是自己亲力亲为的好。
“好了,小家伙,咱们也该上路了。”我对他说道“我祝你以后每次都能有像今天一样的美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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